1
翰林图画院代诏部
是日,代诏部众画师咸集画院之堂,商讨近日画院事务。言语之间,皆为宋徽宗所下之新命,众皆感皇恩浩荡,亦觉任务艰巨,使命尤重。
众画师或坐或立,气氛略显凝重。一位资深画师张逸率先打破沉默,轻抚手中画卷,缓缓开口道:“今日圣上,对画院关怀备至,近日又有新命降临。吾等皆当竭心尽力,以不负圣恩。”
众画师齐声应和:“诚如尊言,我等定当全力以赴。”
张逸微微颔首,神色庄重地说道:“皇上有旨,命我等绘制一系列以‘大宋盛世’为主题的画卷。此画需展大宋之山河锦绣、人文鼎盛,尽显我朝之繁荣昌盛,以传后世,使后人皆晓我大宋之辉煌。”
擅长山水画作的李奕川接着说道:“此‘大宋盛世’画卷,当以山河为基。吾等需遍历山川,勘察名胜,画出那万里长江之奔腾、黄河之雄浑,五岳之巍峨雄壮;描绘江南之水乡柔情、塞北之草原广袤。山川之势,要气势磅礴,得自然之神韵,令观者感我大宋山河之壮美。”
“然山河之美,非独形胜,更在人文。”一位以人物画擅长的张泽禹画师站起身来,神情激昂,“吾等还需绘大宋之芸芸众生,朝堂之上,君明臣贤,共商国事,尽显朝堂之威严;市井之间,百姓熙熙攘攘,商贾云集,百业兴旺,可见民生之富足。更有学府中,书生诵经研史,书院里,学子论道求知,以证我大宋文化之昌盛。”
“且宫廷之奢华,亦是盛世之象。”一位擅长宫闱题材的画师道:“需描绘宫室之华丽,园林之精致,宫女之婀娜多姿,侍从之恭敬侍奉。每一处细节,皆需精心雕琢,以展皇家之尊贵风范。”
“不止如此。”一位长于花鸟的画师接着言道:“花鸟亦可为证。春季繁花盛开,蝶舞蜂忙;夏日荷香四溢,莲叶田田;秋来金菊绽放,枫林尽染;冬时寒梅傲雪,松竹常青。花鸟之美,寓意着我大宋国运之昌隆,岁岁平安。”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气氛渐趋热烈。又一位德高望重的画师孙笃捋着胡须,高声说道:“吾等绘此画卷,不仅要绘出表象之繁华,更要悟透盛世之精神,画出大宋之魂。那是一种自信、一种包容、一种对山河大地和黎民百姓的深情厚爱。如此,方能不愧对皇上的嘱托,不愧对吾辈画师之名。”
众人皆齐声应道:“是,必不负皇上期许,精心绘制,使此画卷成为古今之瑰宝。”
说罢,众画师各自散去,心中皆燃起创作之热忱,皆盼能将此盛世之美,通过画笔,淋漓尽致地展现在画卷之上。
沈墨卿将画具一一陈于案头,铺展宣纸,研墨调色。
初绘之时,墨卿思绪稍显凝滞,欲择一精妙之题而绘。沉思良久,遂挥毫蘸墨,先点染花丛之色彩,花瓣娇妍,色彩斑斓,继而勾勒灵禽之形态,羽毛细腻……
墨卿虽笔未停,然杂绪萦绕,脑中竞不断闪现那日把酒言欢的贤弟蒋兄。以至现下无心作画,满脑子浮现的都是蒋贤弟酒后绯颊之态。其脖颈处那肤若凝脂,皑皑白皙,且隐隐有淡香盈鼻。一时竞出了神,浑然忘却挥毫濡墨之务。
他从袖中取出那日蒋疏月遗落的白檀手串,那珠串檀香扑鼻,滑如凝脂。不自觉拿到鼻尖嗅闻。又看到坠子上用朱砂刻着‘疏月’二字,不免心下疑惑:这分明是女子名字,难不成是心上人所赠?如若他有心上人……
“刺啦”一声。沈墨卿把手中的纸揉成了团。
此时,苏怀瑾自外走进画室,一眼便瞧出墨卿心不在焉的模样。苏怀瑾与墨卿同为代诏之职,平日里与墨卿走的近。他本就是个略好酒色、时常流连烟花柳巷的性子。苏怀瑾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戏谑之色,大步上前,一屁股坐在墨卿身旁。
“墨卿啊,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莫不是遇见了什么心事?不会是为哪个娇俏姑娘动了心思吧?”苏怀瑾斜睨着墨卿,眼中满是调侃之意。
墨卿微微一怔,心中泛起一丝慌乱,急忙想要掩饰,却不知自己的神情早已出卖了自己。苏怀瑾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在想哪个美人呢?瞧你这失魂落魄的劲儿,莫不是相思成了疾?”
墨卿轻咳一声,想要岔开话题,却不知如何开口。苏怀瑾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调侃道:“我看你这心已经被那姑娘勾走了一大半了。不过嘛,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才对。不如今日我们一起去那青楼逛逛,找些美人相伴,岂不快活?把那些烦心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说不定还能给你带来些作画的新灵感呢。”
说着,苏怀瑾拍了拍墨卿的肩膀,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墨卿听了苏怀瑾的话,心中不禁有些动摇。他虽一心扑在绘画与对蒋兄的思念上,但苏怀瑾提议去醉香楼听琴,倒也让他心中那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一些。
2
烛火将烬的五更天,梵呗声声,余音绕梁。蒋疏月点燃三炷香立于香炉之上。
晨光初露,曦如金线,贯穿重重翠盖,斑斑斓斓,洒落曲折山径。疏月怀抱憧憬,漫步于苍茫林海,眼神如炬,细细端详每一棵古松之风采。深知制墨之道,首选上等之材,故其踏遍山野,寻觅树中精灵,兢兢业业,不敢疏忽,唯恐负了父亲那一抹千古流传的墨香。
她轻抚松木粗糙的树皮,似与其语。叹经年风雨过,惊留岁月痕。经过数日艰苦寻觅,终在一片隐蔽山谷之中寻到一片松林。此间松柏,挺拔如剑,直指云霄。
踱步绕树一圈,手指轻滑树干,拂过苍老纹理和油脂。只有饱经风雨、油脂饱满的松木,方能在燃时释出最为纯净的松烟。
疏月携斧斤攀缘山林,寻至古松之下。审视良久,乃挥斧砍伐,每一下皆慎而有力,以免伤及松木之精华。斧落木解,再复以锯锯之,割取合宜之段。后又以绳索捆扎,肩负而归,虽途遥路险,然心中满是对制成佳墨之期许。
精心挑拣,终得数十株,其心旌摇曳,如诗人怀古,期待墨成之日,能绘千秋画卷,留万世清香。
携精选松木,返归至城郊小院。于院简易台灶,预备制烟。燃木之际,火焰跃动。她凝神注目,专注灶火,察火候之变,观松烟徐徐而升。
尔时,松木于炉火之内徐徐化而为灰烬。但见那浓郁之黑烟,恰似水墨画里饱蘸浓墨尽情挥洒而就之色,悠悠然升腾而起,渐渐弥散于整座庭院之间。俄而,一缕缕松烟独有的清香,盈满空气。
此乃制取松烟墨之紧要关窍。于是乎,她悉心地将那一缕缕烟雾采集汇聚,复又将灶壁上黑烟熏过的灰烬用竹片刮下,置于筛中,使其剔除粗大颗粒与杂质。
疏月正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脚步踉跄,几近难以支撑身躯。忽闻一句关切之声传来:“疏月,不是叫你喊我一起上山的嘛,你一个人怎么做这么苦的活……”目光中满是担忧与心疼。
疏月转头望去,但见那风尘仆仆赶来的正是城中纸坊的少掌柜名曰闵虎。他身形挺拔,气宇不凡,年纪与疏月只差数月。
原来疏月与这纸坊素有往来,自她那手工松烟墨在市场上备受欢迎后,这纸坊便承蒙她信任,代为销售。一来二去,两家合作渐密,而疏月与闵虎也成了熟人。只是闵虎久慕疏月才情与勤勉,那心中情愫暗暗滋长,却始终未曾表明。
疏月见闵虎匆匆而来,面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轻缓地说道:“闵少掌柜,此番上山,本是想尽快完成这采集松烟之活,不想太过劳累,倒是疏忽了唤你同行。只是这一路下来,着实艰辛,却也不后悔。”
闵虎赶忙走到疏月身畔,环顾四周那尚未整理的松烟材料,不禁微微皱眉,眼中满是痛惜与疼惜之色:“疏月,你总是这般尽心竭力,全然不顾自身劳累。你这般为那松烟墨付出心血,实令我钦佩不已。只是,也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这般辛苦,如何能长久?”
疏月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闵少掌柜有所不知,我自幼痴迷于制墨之道,每一道工序,每一丝墨香,都让我深感其魅力所在。如今这松烟墨能得四海认可,纸坊亦肯代为销售,这便是对我最大的鼓励。再辛苦些,也值得。”
闵虎微微颔首,欲言又止,张了张口,似有许多话想说,却又难以启齿。片刻后,他缓缓说道:“疏月啊,你这手工松烟墨在世上实乃声名远扬,那个纸坊因能与之合作,亦是受益匪浅。吾心常思,若能得你相助,这纸坊之业定能扶摇直上。只是今日见你如此辛劳,着实心疼。”
疏月微微一笑,心中涌起一丝感动:“闵少掌柜谬赞了,不过是对自己所好的一番坚守罢了。此番虽辛苦些,但能得你这份心意,也让这辛劳添了几分慰藉。”
闵虎听闻疏月之言,心中情愫翻涌,几欲表白,却又强行忍住。他抬头望着远方,故作感慨:“是啊,疏月你对这制墨之道这般执着,实在令人钦佩。只盼你日后事事顺遂,莫要过于操劳。”
疏月微微点头,目光望向那一堆堆松烟灰烬,眼中闪烁着光芒:“闵少掌柜放心,疏月定能应对。且待这松烟墨制作完成,定能再为市场添一佳作。”
闵掌柜来了这半日,忙前忙后,疏月看在眼里,她平日最不喜欠人情,看着他这般心疼自己,免不了一阵唏嘘。她走进厨房。
不到半个时辰,几道色香味美的菜肴便端上了桌。
“闵虎,歇歇吧。”疏月拿着碗筷朝正在忙得一身大汗的少掌柜喊道。
“哇!想不到疏月不光上得厅堂,还下得厨房呢,这么多菜啊,我来尝尝~”少掌柜夹起一片肥肉就往嘴里塞,口中塞地满满的,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疏月啊,你要是我媳妇儿该多好啊~”这闵虎许是吃了酒,说了这般轻薄的话。
疏月只将一个大馒头死死地地塞住少掌柜的嘴。自顾自的大笑起来,闵虎也笑不停。
3
沈墨卿与苏怀瑾二人相偕,信步往那风月繁华人称盛处。
行未久,便闻丝竹之声悠扬而起,若仙乐飘飘,隐隐传来。推扉而入,但见灯火辉煌,璀璨若星河坠地。
庭院中,游人如织,笑语喧阗,声浪起伏,不绝于耳。青石板路两侧花草繁茂,异香扑鼻。氤氲空气中,一片迷醉之境。
怪石嶙峋处,几株垂柳扶风而动,柔条依依,摇曳多姿,似舞霓裳,为这繁华盛景更添三分妩媚。
此时,包间外观者如潮,众人围坐台下,桌上杯盘罗列,佳肴美酒,香气四溢。台上之表演,精彩纷呈,令人叹为观止。
但见为首之舞姬,娇容胜花,美目若星,眉若远山,朱唇不点而嫣。发髻高挽,插碧玉簪,簪头珠翠摇曳,光彩照人。
身着一袭华丽轻纱之舞衣,随乐而舞,舞步轻盈若燕,似踏星辰而行。每一个舞姿,皆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罗袖飘飘,仿若从九霄云外翩然降临之仙子,仙姿袅袅,引得台下众人欢呼雷动,喝彩之声声声入耳。
一旁的乐师,皆为当世翘楚,技艺超凡。弦乐悠扬,如清风拂弦,诉尽人世幽情;笛声清脆。
舞姬引领之下,伴舞诸姬亦翩翩起舞。或娇柔婉转,如出水芙蓉;或温婉娴静。
台下众人,沉醉其间,皆饮酒欢呼,以助雅兴。热闹非凡,仿若人间仙境,令人流连忘返。
墨卿与怀瑾两人落座,既有几位丫鬟端着菜碟与美酒上桌。只见怀瑾举手击掌两声,门外便走来两位烟花女子。
二人走到桌前,微微欠身行礼,声音宛如莺啼婉转:“公子、公子,今日前来侍奉,实乃妾身等荣幸。”
婉兮轻轻抬眸,目光在沈墨卿与苏怀瑾身上一转,恰似那春水拂过春花,带着无尽的怜惜与爱慕:“公子这气质,仿若那古之雅士,定是腹有诗书之人。”
说罢,她莲步轻移,款摆腰肢在沈墨卿身侧坐下,伸出修长的玉手,拿起桌上的酒壶,为沈墨卿斟酒。那动作轻盈舒缓,似在抚琴弄弦,酒壶中的美酒缓缓流入杯中,宛如流淌的一泓清泉。
斟完酒后,她双手捧着酒杯,微微屈膝,送至沈墨卿唇边,柳眉轻蹙,朱唇轻启:“公子,请饮此杯,愿公子今日尽兴。”
若妍则在一旁为苏怀瑾斟酒,她的动作更为轻柔细腻,犹如微风轻拂花瓣。她的手腕柔软,酒杯在她的手中仿若无物。
斟完酒后,她轻轻靠向苏怀瑾,在他耳边低语,声音犹如丝绢滑过肌肤:“公子,这楼阁之上,妾身能陪伴公子,实感荣幸。”苏怀瑾只闻得她身上传来的淡淡花香,如同她的人一样,清新而迷人。
婉兮拿起桌上的玉筷,夹起一片鲜嫩的笋丝放入沈墨卿的碗中,目光中满是柔情蜜意:“公子,此笋鲜嫩,正适合这佳酿。”那眼神仿佛要将自己的心意都说进这小小的笋丝之中。
若妍则轻轻拿起一把团扇,扇面上绘着一幅山水图,她摇着扇子,扇起的风轻轻撩动着苏怀瑾的发丝,娇声道:“公子,这楼阁外的景色虽美,却不及公子半分。”她的目光中满是倾慕,似要将自己的温柔全部赋予苏怀瑾。
沈墨卿与苏怀瑾二人,见这两名女子如此娇柔妩媚,不觉全身温热。二人相视一笑。
…………
墨卿缓缓起身,披衣而坐,目光呆滞地落在那一片凌乱却又有几分旖旎的榻上。
昨夜的琴声仍在脑海中回荡,如潮水般汹涌,可此刻那佳人已如轻烟般飘散,只余下这冰冷的空房,让人心生寒意。
起身踱步至窗前,清风拂来,俯瞰着楼阁之下的园林景色。然眼前之美景却无心欣赏,他只觉得此情此景好生悲凉。
回到房中,整理好衣衫,梳理昨夜那如乱麻般的思绪。是命运的捉弄,让他们相遇却又注定分离?还是自己本就陷入了这一场虚幻的情网,无法自拔?他反复思量,却依旧找不到答案。
夜深露重,沈墨卿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便坐起身,点亮烛火,伏与案前,拿出那串白檀手串,在灯下细细把玩。
他想着那次极为普通的偶遇为何会让他竞至夜不能寐的境地。对方是男子,为何自己会有相思之情。难不成自己转好男风?眼下圣上诏命代诏画师画出‘大宋盛世’,可他又不知该如何着手,严苛的审美规则让绘画成为照本宣科,毫无心意。
“如若蒋兄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好法子。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