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直奔黄陵洞
王鹏宇隐蔽在土坎上一片茂密的野麻丛中,监视着公路的东西两头。疾风夹着粗大的雨点,把一人来高的野麻吹得东倒西歪。紧紧地缠绕在桑树上的野葡萄藤,被风卷得直飞起来,巴掌大的葡萄叶子象风筝似的在空中乱翻。
他裹紧了雨衣,一只手抓住桑树,一只手紧紧握着枪,半跪在一块很大的石头上,睁大了眼睛,来回巡视着公路两端。笼罩在大雨之中的公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但是王鹏宇一点也没有放松警惕。有时候,远处路边上好象有人影晃动了一下,他一定要定睛看个清楚,证实那确是风卷得路旁一棵小树在乱摇,这才放下心来;有时候,他又性急地回头望望那幢小草屋,想知道那里怎么样了,但是他只看到在摇动的树丛中时隐时现的屋顶,和渐渐小下去的青烟,此外什么也看不到。
山谷里的风从四面八方乱刮过来,雨点一阵阵打到他脸上,使他睁不开眼。他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又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想到那盼望已久的、将使敌人丧魂落魄的大反攻,就想到眼前的侦察任务,王鹏宇心里暗暗发急。
联络点被破坏了,美国鬼子那个什么“眼镜蛇”部队也没查明,一天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从电话里侦听到的情况,又仅仅只有那么一点点。照他看,就是得抓个“舌头”来问问才好。
雷声在山谷里滚动着,发出持续的隐隐的回响。可是,王鹏宇机警地感到:不,不对……
这是摩托车的声音。
王鹏宇擦了擦眼睛,扶住那棵在眼前乱晃的野麻,透过风雨仔细望去。果然,公路转弯的山谷口上,有一辆三轮摩托车冒雨疾驰而来。他回头望了一下山坡上的小屋。那里,青烟完全消失了,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人影。王鹏宇放心了,又回过头来监视那辆渐渐近来的摩托车。
摩托车开上公路的陡坡,减低了速度。车轮深深陷进泥里,艰难地爬行着。
王鹏宇看到:摩托车上,还坐着两个李伪军军官。一个长着长方形的马脸,身上披着一件防雨大氅;另一个又白又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没有穿雨衣,被这阵大雨淋得狼狈不堪。
“军官?”王鹏宇心里陡然一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船形车斗里那个马脸伪军官,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可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摩托车缓慢地爬着坡。这可真是个抓“舌头”的好机会。王鹏宇冲动起来,不可抑止地想去抓住送上门来的军官“舌头”。
王鹏宇端起了冲锋枪,可是忽然间又犹豫了一下:不行,没有谭营长的命令,他这样干……
一阵旋转的疾风着地卷过。车斗里那个马脸伪军官的防雨大氅突然被卷飞起来。马脸伪军官伸出手来,急忙去抓住大氅的衣角。这时候,王鹏宇看到,马脸伪军官的臂上,戴着一个白色的袖章,袖章上有着一个黑白两色的太极符号,和两个醒目的朝文大字。这一下,他突然想起来了:这个长着马脸的伪军官,就是在新波里小桥旁指挥搜索游击队的李伪军“特勤”大队长。
血液骤然涌到了王鹏宇的脸上,他的眼睛都红了。一霎间,桥朔里村中冲天的火光,上驿川桥头移动的人群,新波里溪边死一般沉寂的小屋……,一齐从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一切,都同这种戴着白色袖章的畜牲联在一起的;这一切,都同这个马脸伪军官联在一起的,哪里有他们,哪里就有血和泪;哪里有他们,哪里就有仇和恨。王鹏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狗东西,你的好日子到啦,打发你去见上帝吧。”他咬着牙暗暗说,左右环顾一下,见公路两头没有其他敌人,就急忙将冲锋枪往胸前一挂,轻轻分开野麻丛,向前移动了几步,双手扳住树下那块很大的、陷进泥土里的石头摇了两摇,一使劲就抱了起来,屏息等待着。
摩托车挣扎着,好不容易才开上了坡顶,正开到王鹏宇脚下大约两米多远的地方。这时候,王鹏宇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伪军少校那发红的、黯然无光的、恶毒的小眼睛,和他那长方的、抖动着横肉的马脸,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家伙不耐烦地向摩托车手说:
“巴利,巴利。”
摩托车驾驶兵加大了油门,就要向坡下滑去。就在这一瞬间,王鹏宇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举起了那块大石头,用力向摩托车手猛砸过去。
车上两个伪军官同时惊叫了一声。石头正砸在摩托车驾驶兵的脑袋上。摩托车驾驶兵的身子一仰,双手一撒,车头猛然一歪,直向陡坡一侧的深沟闯去。宪兵大队长李承义和戴眼镜的伪军官来不及跳车,就连同摩托车一起翻滚到深沟里去了。
王鹏宇又左右看了一下,公路上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他立刻一纵身跳下土坎,三脚两步奔过公路,连滑带跳地向沟底跑去。
沟底里流着浑水。在一丛小树和青草旁边,摔坏了的摩托车压着死了的摩托车驾驶兵。戴眼镜的伪军官浑身是血,帽子和眼镜也不知摔到那里去了,光着头趴在水里哼哼。李承义仰天躺着,双手撒开,头上流着血。王鹏宇跑过去,摸摸李承义的鼻子,觉得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摘下了李承义的手枪,踢了他一脚说:
“哼,便宜了你。”
戴眼镜的伪军官清醒过来,看见这情景,吓得直哆嗦,拚命挣扎着往草丛里爬。王鹏宇扑过去,扭住这家伙的双手捆了起来,又掏出这家伙的手绢塞住了他的嘴巴,低声命令:
“起来,走。”
伪军官站起来,摇晃了两下又跌倒了。王鹏宇性急地抓起他来,往自己身上一背,吃力地向坡上爬去。他的脚踩得坡上的泥沙不住向沟底沙沙滚去。
过了一会,泥沙不再落下来了。头上流着血、“已经没有了呼吸”的李承义微微睁开了眼,斜着眼望望坡顶,看到王鹏宇已经走远,就连忙翻过身来,爬到压在摩托车底下的驾驶兵身旁,吃力地拉出驾驶兵腰间的枪套,掏出手枪,拉了一下枪栓,然后抓住一棵小树站了起来。但是,他刚刚迈了一步,又跌了个嘴啃泥。李承义趴在那里不动了,听着公路上的声音,等待着。这个狡猾的家伙,刚才车子翻到沟里的时候,他的伤并不重,只是把头碰破了一块,可是脑子是清醒的。他知道,给他这个突然袭击的不是游击队,便是他到处追踪寻找的“中国共军侦察兵”。他真没有想到,中国共军竟然会藏在这个地方。王鹏宇从坡上下来的时候,他屏住呼吸,装成跌死了的样子仰天躺着,蒙混过了关。现在,他竖起耳朵来倾听着公路上的声音,因为,他知道几分钟之后,他派往黄陵洞去的摩托车中队,将会从这里经过……
王鹏宇背着俘虏,穿过公路,又爬上丛生着野麻的土坎。他又兴奋又紧张,竟没有发觉什么时候雷雨已经停止了。远处,又一次响起了一阵隐隐的打雷般的声音。他抬头一望,只见刚才出现三轮摩托的谷口,又出现了一辆摩托车,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敌人的摩托中队。”王鹏宇立即作出了判断。他把俘虏往肩上扛了扛,急忙大步向坡上那幢小草屋奔去。
王鹏宇刚跑到草屋旁边,就听到山沟里“砰”的响了一枪。他楞了一下,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沟里又接连传来三声枪响。枪声在山谷里回荡着,格外刺耳。
朱志良从草屋里跑了出来,一见到王鹏宇满头大汗地扛着一个伪军官跑来,惊奇地动了下嘴巴,可是什么也没有顾上问,架起俘虏就往屋里跑。
“营长,抓到敌人军官一名,西边公路上发现敌人摩托车队。”跑进倒塌了的草屋里,王鹏宇大口喘着气、热得满脸通红地向谭剑锋报告说。
谭剑锋看了看沾满血污和泥水的俘虏,立刻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严厉地说:
“谁让你随便行动?为什么开枪?”
“我没有开枪。”王鹏宇急忙说。
公路上,又响起一连串的枪声。这次是从摩托车队里发出来的。车队加快速度向这边驰过来了。
情况变得非常紧急。田玉祥大声说:
“营长,你们赶快向后山上转移,我来掩护。”
“不,我来掩护。”王鹏宇已经意识到他的行动暴露了侦察小组,心里又懊恼又委屈地大声说。
谭剑锋蹙着一对剑眉,从破墙头上望望公路上远远驰来的摩托车队,没有说话。他知道,越是在紧急的情况下,作为一个指挥员,就越是要沉着冷静,才能最正确地判明形势,采取果敢的行动。他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从电话里侦听到的情况来判断,敌人的摩托中队是赶到黄陵洞去的。现在,敌人必然要停留在这里,撒开围捕网,拚命搜索他们。敌人装备着摩托化的运输工具,又有着无线电话,不用多久,这里整座山都会被敌人搜索营和特勤队包围……不,不能被动地躲开搜索,应该利用这个局面,造成敌人的混乱和错觉,把敌人引向另一个方向,然后一下甩开敌人,直奔黄陵洞而去。这是敌人最想不到的,也是侦察小组预定要去的地方。因为,刚才他同青姑简短的交谈中已经知道,美军“眼镜蛇”炮兵部队在黄陵洞附近,而且金昌勇队长今晚会带队去那里侦察。
“营长,不能这样上山。”张青山在旁边小声说,“得先把敌人搞糊涂……”
足智多谋的老侦察班长张青山,常常在关键时刻只用一两句话就说中谭剑锋的心思,增添了谭剑锋的决心。
“对。”谭剑锋果断地说,“马上行动,用最隐蔽的动作,迂回到敌人摩托中队后面去,从屁股后头给它来个突然袭击,乘敌人掉转头去找我们的时候,一下甩开它,再翻过后山,直奔黄陵洞。”
“好,留下李承晚这老小子在这里稀里糊涂瞎折腾。”习惯把敌人一概叫做“李承晚”的田玉祥立刻高兴地说。
“营长同志。”青姑手里握着短枪,目光闪闪地说,“这里的小路我都熟,让我来带路。”
“谢谢你,青姑同志。”
青姑得到同意,马上双手按住破墙,侧着身子一跳就跳到墙外,在屋后的桑树丛里跑了几步,向跟着跳出墙来的侦察员们一招手,带着他们,向一条隐没在林丛中的小路奔去……。
秀敏婶子听说这些救她的人就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惊喜交加,一时不知用什么表示自己的心意才好。她把孩子放在炕上,奔进厨房,把煮熟在锅里的十几只嫩玉米棒子放进葫芦水瓢,急忙端了过来。可是,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青姑和志愿军同志的影子都没有了。
公路上,又响了几枪。人声和摩托声一片嘈杂。秀敏婶子连忙把玉米棒藏回到锅里,把青姑顶来的一口袋米糠——这是游击队对贫苦的人民军家属的接济,同时也为青姑路上的行动起到掩护身分的作用一藏到屋角里,然后关上房门,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怀着紧张不安的心情倾听着公路上的动静。
叫喊声渐渐近了。不一会,小门被砰的一下踢开了,一伙李伪军出现在门口。三岁的孩子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
“妈的,见到中国共军了吗?”一个伪军上士用枪指着秀敏婶子,凶恶地喝问。
秀敏婶子摇摇头。
“哼,给我搜。”伪军上士对身后的伪军吼了一声,同那些家伙一起,涌进秀敏婶子的小房间乱翻一阵,没有翻到什么,又分头走到厨房和塌了顶的屋子里,一直搜到屋后去了。
这一伙刚走,另一伙伪军又闯了进来。
“喂,见到了游击队吗?”一个伪军少尉握着手枪,叉着腰,劈着腿站在门口问。
秀敏婶子又摇摇头。
“哑巴了吗?哼,我看你自己就象个游击队。”伪军官骂骂咧咧地在屋子里外乱看,突然象发现秘密似的狞笑一声,指着门口地面说:“这里刚才明明来过人,这么多脚印就是证明,快说实话。"
“是来过人。”秀敏婶子漠然回答说。
“有多少?什么人?”伪军少尉急忙问。
“我也没有看清,反正都穿得跟你们一样。”
“国军打扮的人?”伪军少尉高兴起来,“就是,就是,他妈的不早说,哪里去了?”
秀敏婶子用手向屋后一指:“就在这屋子后面。”
伪军少尉吃惊地把身子往门框后面一躲,好象屋后有人会隔着墙向他开枪似的。
“快,包围屋子后面,捉活的。”他怪声叫道。
伪军士兵们马上弯着腰,端着枪,躲躲闪闪地要从两边包抄,恰好原先进来搜索的那伙伪军从屋后走了回来。那个伪军上士嘴里啃着从锅里拿出来的嫩玉米,看见伪军少尉,连忙递给他一个,一边说:“我们小队刚刚搜查过了,后边没有发现敌人。”
“人呢?”伪军少尉转过头来问秀敏婶子。
“噢,就是他们。”秀敏婶子指指伪军上士说,“刚才就是他们来过。”
“他妈的。”伪军少尉气得骂了一声,伸手就打了秀敏婶子一个巴掌。
忽然,公路西面传来了猛烈的手榴弹爆炸声,接着响起一阵激烈的枪声。
屋外,伪军士兵乱嘈嘈地叫嚷着:
“游击队,游击队,在我们后头开火了。”
“真见鬼,他们怎么专打我们的屁股?”
“有命令:掉转头去向西边追,快,快,快!”
一阵哨音响起,伪军少尉和那个上士急忙跑出屋去。他们一边啃着嫩玉米,一边同那伙乱糟糟的伪军一起,跑回公路上去了。
天已经黑了。夜色朦胧的公路上,忽啦啦亮起一大片灯光。摩托车吼叫着,转过头,又向刚才来的路上开去了。
秀敏婶子靠在门框上,望着灯光不断掠过山坡上的树丛,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小声地骂道:
“坏蛋,恶棍,等着吧,等咱们的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