遽然的时光,进入八十年代中期,我国在珠江三角洲地区,开辟沿海经济开放特区。利用外资技术,开办来料加工企业,吸引着内地、大量的富裕劳动力。哪些靠微薄工分吃饭的农民,撇下妻室儿女,从贫瘠的山寨乡村,扔下手中务农的锄头,涌入壮阔的务工浪潮……..
随着打工汹涌的浪潮,波及到内地。去沿海挣大钱的消息,在张松所在的土家山寨,迅速传来,引起那些年轻后生们,欲念萌动。
开始,很多村民不太相信,打工能挣上,高于内地十倍、甚至几十倍收入;那些在宁静的乡村,活了快百岁的老人,坐在家门口,抽着刺鼻的旱烟、喝着粗叶的盖碗茶,讥笑的对后生们摇头说:“那是骗人的鬼话,沿海那些渔村,我们年轻时,去过多次,真比我们这儿还穷呢!光秃秃的海岸岩石、干涸的沙滩,啥都不长,一年上头,靠打鱼为生,遇上台风海啸,掀起十多丈高的海浪,连人带船,卷得无踪无影。怎么可能的,一下挣几十倍的工钱呢?那是白日做梦吧!”
另一位老人附和道:“张老说的极是,我有个远房亲戚回来说,那边渔村很穷,很多男人连媳妇都找不到,纷纷往外地跑啊!啥原因呢?海难事故多,很多打鱼的男人,遇上暴风海浪,有去无回,渔村寡妇多哟!村里很多姑娘,纷纷来内地安家。”
年轻力壮的后生们,出门淘金的想法,犹如烈火在心中,浓浓燃烧。当他们听到老人们这番经历感言,外出打工的火热欲望,顿如寒天而降的暴雨,倏然被泯灭。
后生们啧啧的摆着头,悲叹道:靠守着几亩薄薄的山田,亦不是度日的办法呀!遇上山洪暴发、或虫灾旱灾,颗粒无收。加上山里的野猪、田鼠,越来越多,蚕食地里种植的庄稼,像收割机似的,玉米高粱、土豆,被一扫而光。
邻村里有个手艺不错、叫范斌的泥瓦匠,不听老人劝言,1985年的春节刚过,他悄然加入,外出打工的洪流,投石问路……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村里突然爆发惊天动地的喜讯。有人高声喊道:穷村财运来啦!有位叫薛贵的年轻男子,在沿海城市,当了几年义务兵,退伍回村探亲。他身着一套崭新的军装,脚套一双亮铮铮的黑色皮鞋,神清气爽的出现在村里,并带来一则诱人的打工挣钱的消息,引发村里的男女老少,像过年看大戏一样,聚集村东大槐树下。他对黑压压一大片乡亲们,津津乐道的讲述,沿海开发特区,热火朝天的建设,打工挣大钱的的传奇故事。
村里扛了大半辈子锄头的农民,这才恍然相信,沿海打工高收入,不是白日做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现实。村里老人所说的那种状况,而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哪!
不过薛贵最后说:“沿海特区建设,需要大量的劳力,收入是内地几十倍,这个不假呀!”聚集的人群中,有些听罢流口水的年轻后生,按耐不住打断他的话儿,直率的问道:“薛兵哥,参加特区建设,你看我们这些,拿着锄头把的农二哥行吗?你在那儿当兵几年,一定跟建设方面有关系,把我们给介绍过去吧!”
薛贵收起脸上笑容,面露几分俨然的神色,答道:“现在,沿海建设急需两种人,一是有实用技术的人,比如熟练的木匠,泥瓦工,水电和电焊工;二是高学历、有专业技术的人,比如说:建筑呀、财经,化工、供水等方面技术人才。如果没有实用技术、又无学历专业,完全靠劳力的民工,别说去挣大钱、恐怕挣点零花钱都难啊!沿海的情况,现在跟内地不一样,靠本事吃饭、靠能力挣钱。所以,我建议无专业又无技术的人,还不如在本地干,一来可以照顾家里,二来夫妻生活在一起,多好呢!”
大家一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怏怏失望的提着凳子,沮丧的回家。百岁张老人在鞋底上,砰砰敲着烟锅里的烟灰,愤愤的摆着手说:“薛家小子说了半天,只需要懂技术的、有学历的人;那扛锄头的农二哥,只能靠边站啰!”
但依然有些年轻后生,依依不舍围着薛贵,问这问哪。他解释道:“沿海务工环境,跟内地大不一样。虽然能挣钱,但工作强度非常大,讲究的时间就是效率;生活环境十分辛苦,不是所有人能胜任的。”
薛贵说到这儿,扫视眼前这些啧啧不休的后生,面露一丝神秘的笑意说:“还有一个务工者必须面对,最痛苦、最难熬到问题,那就是长期忍受着,夫妻分居生活的痛苦。”薛贵挥起手,拍着他身边一个、刚结婚的后生肩头说:“拿你来说吧!新婚是甜蜜的,每晚抱着娇妻,亲热的睡着热炕,别说分居忍受一年,恐怕三天都很难啊!”
这后生马上点头,呵呵笑道:“薛哥,你说得没错,给我一座金山银山,也舍不得离家外出,守着新媳妇,嘿嘿比啥都强。”
薛贵带来沿海务工的信息,在鄂西这个深山老林子的乡村,如山野狂风,骤然刮开。让那些在贫瘠土地上,靠劳作的农民,看到挣钱的希望。
村里有位,年年吃政府救济,穷出名的年轻后生叫杨国忠,家中多病父母、两个上学的孩子,住着祖先留下来的,那两间破瓦房。
他自小家境贫穷,只读完小学,开始跟着父亲,学泥瓦工手艺,又苦又累。夏天烈日嗮,热得一身臭汗;冬天冰冷一身泥脸手冻得,裂出一道道血口。晚上洗脸,钻心的疼痛难忍。
有一天,他随父做工,天突降大雨。父亲叫住他,抹完上墙水泥再歇气,不然水泥浆就废了。结果,他被大雨淋得像个落汤鸡,恼怒的丢下泥刀、抹灰板,气馁的说:“爹,这活儿,我早就不想干啦!想学木工。”
杨父见他怕苦怕累,气愤的拿着抹灰板,给他屁股,狠狠地拍两板,打得他屁股痛的不能落座。杨父凶怒的指着他脸说:“你小子贪生怕苦怕累,学啥都不成。将来咋找媳妇过日子呢!
杨父见儿屁股,被打得红肿,又心痛的摸着他屁股说:“你跟人学木工,爹哪有钱给你学艺呢?眼下跟爹学泥工,辛是辛苦点,总比种田的农民,要轻松一些吧!”
杨国忠听爹这番话,才知道,学门手艺并不简单,需要一笔不菲的、拜师学艺的钱。这不说,过年过节,还要给师傅买酒送烟;遇上过生日,还要拿钱,给师傅做寿。言下之意,跟爹学,不用交学手艺的钱。
他心里老是嘀咕,这十里八乡山寨,爹算是有名儿的泥瓦匠,又带不少徒弟,咋没见一个发财致富的呢?反而都是苦煞的贫穷户。
杨国忠虽然没读多少书,但他明白,在这个深山老林子里,仅靠这点手艺,永远别想脱贫,更不用说,过上富裕的日子。薛贵的演说,让迷茫惆怅的杨国忠,看到走出大山,去挣钱的希望。
有一天收工,他路过镇上邮局,突然听到,熟悉的邮递员叫他:“杨国忠,你有一封从沿海发来的信,快来领取吧!”他回头寻思,哪有人,从沿海给他发信呢?一定是投递员搞错了吧!
邮递员从绿色袋里,拿出一封挂号信,信封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他名字收呢!杨国忠打开信一看,心头猛如一股热浪袭来。
原来,邻村要好的小学同学,范斌写给他的,寥寥几句话:“国忠,来沿海投石问路一年,很有感触,沿海开发,对那些有头脑,能吃苦,有手艺的人,是个好去处、展示才能的好平台。不过,这里刚开始开发,生活条件十分辛苦;每天工作量大,做工要求严格,挣钱肯定比内地要多;就是难忍夫妻长期分居,工地清一色的男人,没有半个女人婆娘。要想见媳妇,只能看照片啰!所以,有些人忍受不了夫妻长期分居,干段时间就走人。我知道,你泥瓦技术好。向施工经理推荐你,如果你能挺过夫妻分居这关,你就过来吧,咱们有个伴儿,互助关照。将来做起来了,咱们自己从家乡,拉队伍来干。”范斌小他半岁,学习成绩好,心眼谋略多,为人挺仗义,跟着他干啊!不会有错的。
杨国忠看完这封信,心胸掀起狂风热浪,把随身携带的工具,使劲儿地,抛向灰朦的天空,对着茫茫连绵的大山,声嘶力竭呼喊:“我要走出咯!这一望无边的大山,去沿海打工挣钱啦!”那振奋激昂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传来一阵震天回响…….
杨国忠在回家的路上,站在山坡,一阵竭声呼喊,把积压在心中郁闷,痛痛快快的释放出来,感觉心里轻松亮堂多哪!他拎着工具包,一路小跑回到家里。
妻子黄兰花,早把晚饭做好,见丈夫满脸喜色,神态怡然喊道:“老婆,拿酒来哟!庆祝走财运嘞!”黄兰花心生奇怪,这又不过年过节,突然要喝酒呢?
杨国忠拿出荷包里的信件,在妻子面前一晃,低声说:“要好的同学范斌,来信邀约我,到沿海打工,挣大钱咯!”
患兰花跟丈夫结婚,从没见他,这样高兴过。从他脸上得意的笑容,感觉丈夫遇上大喜事,赶紧从房里,取出一瓶包谷老烧,炒上两盘腊肉下酒菜,端在丈夫面前。
杨国忠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兴奋的对妻子说:“咱们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光靠种这几亩山地、打点泥瓦临工,很难过上富裕的生活。范斌来信,邀我去沿海打工,收入是咱们这儿的几十倍,我想跟你商量这事。”
黄兰花听罢,十分吃惊,心里很清楚,丈夫远去打工,一年才能回家一次,家里所有的事儿,都压在她身上不说,那孤寂清冷的日子,一年上头很难煎熬。她抬头,望着家徒四壁、漏雨透风的破房子;拥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含泪的点着头。
这天深夜,杨国忠拥着妻子,难过的说:“我离家务工,其实辛苦的是你,遇上什么事、或农忙季节,你就找大哥来帮忙,付点工钱给他们,千万别一个人硬扛。每到月底,我给打电话、寄钱回来。”说罢,抱着妻子流泪起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杨国忠吃下、妻子做的鸡蛋汤面,扛着简单的蛇皮袋行李,迈着沉重的脚步,含泪的离开家门。
妻子拉着丈夫的手,送他到出村口,依依不舍的抱着他,痛哭流涕的说:“国忠啊!你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听说,那边打工很辛苦,上高架也很危险。如果真是这样,你就赶紧回家,咱不要钱,要你人安全。’”
杨国忠结婚六七年,首次感受跟妻子离别,心里不是滋味,他抹着脸上难别的热泪,登上开往县城的班车,妻子久久向着他挥手,杨国忠如丢魂似的,望着视线中消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