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临城被楼明枫撞得朝着前面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子,回过头刚想呵斥两句,就见楼明枫已经满脸惶恐的跪在地上了。
赫连临城意料到楼明枫会求饶,事实也正如同赫连临城所料,只是他求饶的对象却并不是自己,而是楼明月。
“陛下,德妃娘娘自幼养在家中,乖巧温顺,从不会做出格的事情,若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陛下心中不悦,微臣愿意替德妃娘娘受过。”
这话说的,赫连临城的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好笑。
他信任的臣子,走路的时候分神撞到自己身上,这已经是不小的罪过了,可他竟然还在为自家的妹妹求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做丈夫的,怎么苛待了自家的妻子,让大舅哥来讨公道。
虽然楼明枫话里话外半点都没有讨公道的意思,但那也是因为站在楼明枫面前的人是皇上,若是换了旁人,楼明枫的话可就未必是这么说的了。
赫连临城站在楼明枫面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楼明枫看,楼明枫跪在鹅卵石铺就的路上,膝盖生疼,但是想想自家妹妹,他便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眼见着楼明枫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水,说不清是恐惧还是疼痛,赫连临城还是有些不忍心了,这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大舅哥,若是太过了,被明月知道,少不得心里要不舒服一阵子的。
但楼家上到作响楼明镜,下到楼明枫和楼明月兄妹两个,都是极其知书识礼的人物,即便是心中不舒服了,楼明月也不会同自己说,只会憋在心里自己郁结。
此时楼明月的腹中可还怀着他的孩子呢,他恨不得将楼明月放在心窝里哄着,哪舍得让她心生郁结,心里暗道一句“算你好运”才半是认真半是调侃的问道:“是谁告诉你,明月做错事情了?”
嗯?楼明枫听了这话心下一松,听这意思,好像并不是明月做错事情了,如此他也放心了。
也是将楼明月的事情放在一边之后,楼明枫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身体没动,依旧跪在地上,“微臣方才失神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赫连临城之所以信任楼家,便是因为他们极其知道分寸。
寻常官员若是有冲转了自己的地方,多会请她原谅,唯有楼家,求他责罚。
也正是因此,对楼家的一些不上台面的小打小闹的错误,他也便装作视而不见,这年头衷心的臣子不好找,衷心又有能力的臣子更是不好找,楼家恰好就是这种既衷心又有能力的臣子,父子二人皆是如此。
人无完人,更何况是一个不小的家族呢,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免不了要生几只米虫,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作为皇上,他看到的是统筹天下的大局,至于哪个臣子的家长里短,自然有御史台来处理。
而眼下,这事情就发生在赫连临城的面前,跟着的人也只有李进海一人,赫连临城若是觉得此事算不得大事,楼明枫自然就能逃过一劫,若是赫连临城觉得此事不容小觑,楼明枫这条命留在这里也未必就不能。
索性,赫连临城今日心情好,便不与楼明枫计较了,道了句“下不为例”便让楼明枫起来了,不过还是调侃了两句:“日后可要好生看路,今日是撞在朕的身上了,若是日后撞到墙上,马车上,结果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对此,楼明枫自然是谢恩之后连连称是。
最后,赫连临城带着李进海和楼明枫停在了坤宁宫的殿门口。
站在门口左边,一根廊柱挡住几人的身形,里面刚好敲不到他们,宫女想要行礼也被赫连临城禁声了。
楼明枫本还奇怪,为何皇上要带他来坤宁宫,这可是皇后的寝宫,他一个外臣不该靠近的。
然,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之后,楼明枫便明白了,原来皇上说的看戏,竟是这样一场有趣的戏。
楼明月正驳斥了跪在地上的小茹,说她根本没有作案动机。
听着小茹的反驳,楼明枫有些摸不到头脑,不由得疑惑的看向一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赫连临城。
赫连临城却没理会他,最后还是李进海看他满脸的不解,将事情囫囵吞枣的给他说了个大概,让他耗能联系结合。
听了个大概之后,楼明枫才算是明白了,原来那小宫女承认自己杀了人,但是她妹妹执意为这小宫女脱罪。
可听那叫小茹的宫女所言,她不过是个尚衣局的低等宫女,何德何能让他妹妹,如今的德妃娘娘费心去搭救。
最诡异的是,小茹竟然还不领情,做足了一心求死的模样。
“李公公,这……”楼明枫看向李进海,大概是想要问问现在这个状况。
但李进海却也只能摇头,“这个奴才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大人先看看吧。”
赫连临城却不理会后面嘀嘀咕咕的两个人,只一双眼睛盯着在坤宁宫厅堂中胸有成竹的女子。
见多了她温顺的模样,今日这身上带刺的样子,他竟觉得美的不可方物,一时之间连眼睛都挪不开了。
看着楼明月说“我不是为了你”之时,他竟好像还从那小女子的身上看出了一股子凉薄,似乎当真不曾将小茹的性命放在眼里一般。
但这话大概也只能骗骗小茹,却骗不了赫连临城,若是当真不将小茹的性命当回事,她想知道的真相只需要暗中去查访便可,没必要当众让皇后的面子上过不去,左右不过是个宫女,人命贱如草芥。
赫连临城甚至不需要想,就能明白其中的关节,大概这便是将她装在心里的模样吧,凡事都可以不去看她表面的所作所为,而是愿意去深入的揣测她的内心。
在赫连临城的眼里,楼明月善良纯真,所以她所做的一切,自然也不会脱离开这个本质。
赫连临城能看透,可小茹看不透。
她愣愣的抬头看着楼明月,已经顾不得尊卑了。
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有人拿这种事情说是。
楼明月眼神淡漠,“那人毕竟伤了我宫中的嬷嬷,我自然要为她讨回公道,你要替那人死,本宫也不在意你一条蝼蚁,但真凶,本宫也绝不会放过!”
这话一落,阖宫都安静了,大概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过这样凉薄无情的话会从楼明月的嘴里说出来吧。
在场的每一个宫妃都可能说出下人的命是蝼蚁这样的话,毕竟对于高高在上的她们来说,这些宫女的一条性命,也确实不过是蝼蚁一般,想取,随意找个由头便取了。
但这样的话,从素来和善的楼明月嘴里说出来,便是免不了的违和感。一个从来不会为难宫婢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带给大家的冲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楼明枫听见这话,不禁为楼明月捏了把冷汗,这种话私下里说说也便罢了,却为何偏偏被皇上听见了?他本能的看向了赫连临城,却见赫连临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勾起了唇角。
小茹大概也没想到楼明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一瞬,才继续坚持:“您宫中的嬷嬷确实是奴婢推下水的,娘娘若是不信,奴婢也没办法,您大可叫那嬷嬷出来指证。”
“人不是没死嘛!”说这话的时候,小茹刻意做出了刻薄的模样,咬牙切齿的道了一句:“真是命大!”
“何须这么麻烦。”楼明月淡定又从容的笑了一下,转而嘲讽的看着小茹,“你挺聪明的,将这些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楼明月话锋一转,目光在在座的宫妃身上转悠了一圈,“你大概也没有想到吧,我方才问你的事情,有些,是不曾发生过的。”
众人听了这话,才恍然,原来是在诈这小宫女。
楼明月也没明说,反而一脸期待饶有兴味的看着小茹,“你不妨猜猜,哪些事情是不曾发生过的。”
事到如今,小茹还如何能不知,自己是演不下去了。
“我猜你也不知道。”楼明月看着小茹,“那本宫就大发慈悲,与你讲讲吧。”
“第一,我宫中的张嬷嬷,是我母亲收留的落难女子,无父无母,自幼跟着叔叔长大,但她的叔叔在她长大之后想要卖了她,她这才逃了出来。”
“一个连自己母亲都没见过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遗物,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扳指。”
小茹本来跪的笔直的身体,在听了楼明月的话之后,软倒在了地上,看着楼明月的眼神中竟然还有些愤恨。
似乎是怨恨楼明月坏了她的好事,可天地良心,楼明月若是不帮她,她便会死,如今救了她一命,“你不感激我我便算了,却为何要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楼明月神色莫名,“莫不是你当真一心求死?”
楼明月嘴上说着话,但眼神却并没有固定在小茹的身上,她在观察,将在场所有人的神情变化都收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