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雨,来得突然又猛烈。
时纪平日里有熬夜阅案牍的习惯,喝下醒酒汤后,他就去了隔间的书房里,打算把周捕快带来的宗卷和案牍阅完。
彼时,楚嫣已去净室沐浴。待她从净室出来时,隔间的书房里仍旧灯火不熄。
望着那个附在书案上的修长身影,她眼底泛起了阵阵柔光。随即,她转身在木桌上沏了杯清淡的热茶。
此时,窗外的雨势依旧滂沱。骤雨急风来势汹汹,一切都出乎意料之外。
楚嫣跨入隔间时,书房里的灯光朦胧昏暗,却将时纪的身影衬得格外明晰。
那橘黄色的烛光缓缓散开,朦胧的光晕定格在他的面庞上,将他的脸勾勒得棱角分明。
当初那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早已褪去了年少的青涩与懵懂,变得成熟又稳重,周身尽是隽逸淡雅之气。
楚嫣脚下的步子迈得极缓,尽量将那哒哒的声音隐去。
待她行至书案边时,时纪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动作,丝毫未动。他紧盯着手边的宗卷,时不时落笔作批注。他的神情极为认真,一双墨瞳专注着页面上的内容,并未受窗外的雨声干扰。他的手紧捏着细长的狼毫,许久都未转换动作。
楚嫣轻轻地挪开书案上装有浓茶的瓷盏,继而替换了她手中的热茶。她的动作极轻,生怕惊扰到了身侧的人儿。
室外的急风透过窗柩,呼呼地泻入。
晚风拂过楚嫣身际时,将那缕清幽的暗香吹散。
旋即,时纪便循着香味抬起了头。瞥见站在一旁的楚嫣时,他原本紧蹙的眉头即刻便舒展开来。
“我们明日还要去六博馆查案,你赶紧去休息。”
时纪明朗中带着磁性的声音适时而起。
楚嫣从窗边搬了个木凳过来,直接在时纪身侧落座。她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了一册书,随即应道:“我不困,我想陪着你。”
得此答复,时纪清越的嗓音再度响起,柔柔地带着几许宠溺:“今日去随城街头逛了逛,可有买喜欢的物事?”
楚嫣捧着脸撑在书案一角,悠悠地回道:“买了七巧阁的玫瑰酥和羊奶糕,打算当作明日的早膳。我和周捕快去花市的时候,还看到街头有杂耍……”
一提起杂耍,楚嫣的眼里像盈满了点点星光,在璀璨生辉。
“以前阿娘带我来随城游玩的时候,我也经常看到杂耍。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随城的街头依旧那么热闹,有趣的事层出不穷。”
瞥见楚嫣眼里眉间的笑意,时纪的眸光倏然变柔,他的心情也随着她说的话而变得好起来。
他漆黑的眼眸倒映出她此刻眉目柔和的模样,那随之跃动的光影全是属于他眼前人的。
来随城的这一路,因为有她相伴,他原本枯燥乏味的查案之旅变得丰富多彩。对于接下来的事,他本觉得飘忽不定,难以预料。可如今,他却满怀期待,甚至认为之后的事会顺利解决,没有一丝阻碍。
……
随风摇曳的烛火,掩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时纪提笔,来回拟写着案卷,楚嫣坐在一旁替他磨墨。
室外夜色分外浓深,暴雨刚歇,寒气一时四起,书房内有些阴冷。
时纪边执笔边道:“夜里变凉了,你快去歇息,不用再陪我了。”语落,他转头凝了楚嫣一眼。
这一转头,时纪便瞧见她一直按着肚子,脸色泛白,整个人比不久前虚弱了不少。
蓦地,时纪的眸色一暗,即刻便警醒过来。他伸手一揽,将楚嫣拉了过来。
须臾,他便将她抱坐在了腿上。他担忧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怎么了?身子何处不适?”
楚嫣垂着头,整张小脸皱了起来。
“肚子有些疼……”
闻言,时纪的声音更柔了。
“可是吃坏了东西闹肚子?”
楚嫣紧揪着时纪的衣摆,摇了摇头。
“那定是受凉了。”
想到晚间阴凉,楚嫣又在一旁陪了他许久,时纪的眉宇倏地皱起,不免心疼起来。
“我让周捕快去请大夫过来。”
时纪的话刚落下,他便打算抱着楚嫣起身去内室里间。
即刻,楚嫣便抱紧他的腰身,止住了他的动作,她及时开口解释,“子修哥哥,我没受凉……”
这话一落,时纪不禁有些疑惑,他凑过去,细看怀中人骤白的脸色,随即问:“真的没受凉?”
楚嫣脸颊微红,终是抬起了头。她嗫嚅着开口,“子修哥哥,我……小日子要来了。”
话落,时纪恍然大悟。他环紧怀中人的腰身,直接将她抱了起来,往内室走了去。
行至榻边,时纪便将楚嫣裹进了丝衾里,他仔仔细细地替她掖好被角,随后便打算起身。
楚嫣及时拉住时纪的袖子,她仰头看他,眼里还凝着一层水汽,“子修哥哥,你去哪?”
时纪轻笑,摸了摸楚嫣的头,“我身上还滞留着酒气,先去净室换身衣服,即刻便过来陪你。”
语罢,时纪便转身去了净室。
一边走他一边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生母温氏因月事而腹痛腰疼,为此,他特地去翻阅了《景岳全书》。书中曾言:“经行腹痛,证有虚实。实痛者,多痛于未行之前,经通而痛自减。虚痛者,多痛于既行之后,血去而痛益甚。大多可揉可按者为虚,拒揉拒按者为实……”
思及此,时纪便打算一会过来,替楚嫣揉揉肚子,看看她到底是实证还是虚证。
不过一刻,时纪便从净室出来了。
此时窗外风势已歇,夜间的寒气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回到里间时,烛火尚未熄去。那昏黄的光芒勾勒着榻上人的身影。
听见时纪的脚步声,楚嫣转过身,睁开眼睛迎上来人。
“肚子可还疼?”
男人的声音格外轻柔,话音坠落时,清晰在耳。
楚嫣咬着唇,紧攥住被角,小声应道:“嗯……”
闻言,时纪在榻边落座,他将楚嫣扶起,随即揽入怀中。他将她的小手裹在掌心,贴近她轻声道:“我替你揉揉肚子,可好?”
语落,楚嫣把头埋进了时纪的胸膛里,她环住他的腰身,贴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那熟悉的苏合香袭入鼻间时,她才觉得近日来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与她近在咫尺的人不是虚幻的。
缓了一会后,楚嫣这才仰起头看向面前人,她十分乖巧地贴近他,低声回道:“好。”
旋即,时纪便抬手将掌心覆在了她的腰上,轻柔地揉捏了起来。
他的手掌宽大厚实,抚过她小腹时,力度适中,下力极缓,捏拿得十分认真。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衫直接向她渡去,那舒适的温热在她腹间辗转流连,将那剜心般的疼痛一一散尽。
……
楚嫣眯着眼睛拥在男人怀里,困意一点点地向她侵袭而来。
“阿嫣。”
时纪语气柔和,低声唤道。
楚嫣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嗯…”
见楚嫣此时困意浓浓,时纪只好凑过去,贴在她耳畔轻语。
“现下,肚子还疼么?”
感受到有股灼热的吐息喷洒在耳际,楚嫣被那灼人的温度烫得一缩,直接把头埋进了男人怀里。她的小手紧紧攥住他腰间的锦带,整个人像只受了惊而躲起来的小猫。
“嗯唔…”
楚嫣无意识地哼唧了几声,她的声音里满是困意。
见此,时纪心中的不安与忧虑这才散去。
他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正打算从榻畔起身。
感受到男人轻微的动作,知道他这是要走了。楚嫣瞬间就醒了过来,她用力环抱住时纪的腰身,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她把脸闷在他胸前,声音软糯至极,“只要子修哥哥在,阿嫣就不疼。”
时纪紧揽着怀中的人,他用手在她的后背轻轻拍着,语气十分温柔,“乖,躺下好好歇息,明早我们还要去查案。”
“我躺下了,你就会走的……”楚嫣撇着嘴,紧紧抱着时纪的腰,硬是不肯撒手。
“我就在隔间的书房里,不会走的。”时纪放柔声音,尽量哄劝着。
“书房没有床,你怎么歇息?”楚嫣的视线一直对着男人的俊脸,不肯挪开一瞬。
“书房有长椅,我今晚在长椅上歇息。”时纪又拍了拍怀中人的后背,“你今晚在书房陪了我大半宿,是该好好歇息了。”
闻言,楚嫣伸手一揽,便环住了时纪的脖颈,她亮晶晶的黑眸盯着男人不放,“子修哥哥别走,好不好?”
蓦地,时纪抿唇一笑,俊逸的脸上盈着无奈和妥协。
面对她的撒娇与恳劝,他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拒绝。
须臾,二人便在软枕上齐肩躺好。
楚嫣的脸上一直漾着满意的笑,她紧紧抱着时纪,脸颊在他的脖颈处轻蹭。她软糯的声音随之落下。
“子修哥哥是阿嫣最喜欢的人!”
说话间,楚嫣的乌发细碎地拢在男人的颈窝里。那柔软顺滑的触感像是一阵迎面而来的浪潮,直朝时纪袭来。
“子修哥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楚嫣仰起头,嘴角露出一抹故作神秘的笑容。
时纪揽着她,慢慢朝她凑了过去。
“加上今日,阿嫣喜欢子修哥哥已经九年零一个月了。”
倏地,时纪的身形一颤。落在耳边的温柔之声,与怀中的咫尺温暖,汇成一股热流,逐渐蔓延他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