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二年,冬。
边境之处,一片飞雪。北风卷起旌旗,天边暮色渐浓。
帐篷内,灯烛黯淡,一室冷清。
一个身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静默无言。
宋扬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木桌上,接着摆好筷箸。他看了眼一旁的人儿,眼中闪过些许心疼,“主子,堇知给你做了长寿面,你趁热吃了吧。”
时纪握紧红绳的手滞了滞,他将面颊上的泪痕抹去,蓦地起了身。
在木桌旁落座后,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面前的两个瓷碗上,许久未动。
宋扬的视线一触及时纪泛红的眼尾,他的心经不住狠狠颤了颤。
从入军营备战的那一年起,时纪就曾嘱咐过他,只要是为他准备吃食,都要备好两份。
旁人也许不明白时纪的用意,宋扬却知晓得一清二楚。
转眼间,楚嫣已经走了整整两年了。
今年是她走的第二年。
曾经的那一切对于旁人来说,不过只是过往云烟。但于时纪而言,永远不能风轻云淡。
看似转瞬之间的两年时光,在时纪看来,却无比漫长。
昔年昔事昔人,都是时间长河中无比渺小的一个存在。人来人往,岁月匆匆。有人新生,有人远去,有人忘却,亦有人记得。
宋扬从帐篷内走出来时,一身红衣的凌晚辛迎面而来。她脸色黯沉,心下惴惴不安,“宋扬,纪哥哥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宋扬抬眸,眉间微皱,“凌小姐,你还是不要进去吧。”
凌晚辛微微一怔,自责道:“我只是想拉住他,我也没想到竟把他手中的红绳扯断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提起红绳的事,宋扬的心底微微颤了颤,他看着凌晚辛,这才解释,“那根红绳是夫人送的。”
宋扬的这声“夫人”一落,凌晚辛心里更自责了。“纪哥哥他有未婚妻,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他了,我爹也不会再撮合我们俩了。”
说着,她竟伸出手,发起了誓,“我保证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宋扬眉宇微舒,只是笑了笑,并未答复。
离开之前,凌晚辛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宋扬,纪哥哥从流民堆里救回来的那几个人,是楚小姐的家人么?”
宋扬脚步一顿,只应了声,“嗯。”
夜色渐深,烛火的最后一抹光芒被漆黑吞噬。
时纪卧在榻上,紧闭着双眼。泪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将软枕润得潮湿一片。
他手中握着那根红绳,指尖紧握,隐隐发颤。
两年前的那一幕,似乎还是在昨日重现。
“这是什么?”
“你猜?”
“我知道是什么。”
“随城月老庙的姻缘红绳,很灵验。”
“子修哥哥是大坏蛋~”
那日楚嫣说过的话,她的眼神,她的语气,还有她眉眼间的温柔笑意,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即便已经过去了两年,他仍旧记忆犹新。
都说人特别容易健忘,可与楚嫣的那段回忆,一直嵌在时纪的脑海中,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经历多少事,他依旧时时回想,永远也放不下。
白日里,外人眼中的他,雷霆万钧,带领众将士奔赴沙场,杀敌千万,毫不眨眼。
只有在这样静谧无声的黑夜里,他才会卸下那副冷酷无情的面容,独自一人回想那段远去的往事,心痛难耐。
箭矢刺穿楚嫣心脏的那一幕,总会以噩梦的形式,一遍又一遍地在时纪面前重演。
长达四年的时光里,每每想起她与他离别时的场景,他甚至觉得连一呼一吸都牵扯住了泛疼的心口,连着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
灯盏的微光透过帐幔,洒落斑驳的碎影。
时纪大口大口喘着气,满头冷汗。
“阿嫣!”
他的惊喊声,将夜色的宁静打破。
楚嫣闻声后,连忙坐起身,摸了摸男人的脸。
见他面上遍布泪痕时,她抚在他颊边的手都在轻颤。“四郎,你醒醒,我在。”
楚嫣连续唤了几声,时纪这才从噩梦中转醒。
帐外的烛光映在楚嫣的侧脸上,剪出一抹清晰明暧的轮廓。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楚嫣的声音刚落,时纪猛地探臂,将她紧紧抱进了怀里。
他的身子在狠狠颤动,环在她腰间的手十分用力,似要把她融入骨血中一般,力道强劲,久久未松。
楚嫣抬手回抱住男人的腰身,感觉到他情绪的激动,她只好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四郎,我在。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良久后,时纪才肯松开手。
泪水混着冷汗,从他颊边滑落。他此刻的样子,如经受了凌迟之刑般,疲惫憔悴,神采远不及平日。
见此,楚嫣心间一疼。她伸手用巾帕替男人抹去额间的湿.濡。她将心底的颤抖与疼痛紧压着,看着他道:“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时纪眉间松展,碾过些许笑意,“好。”
柔软的丝衾里,温热绵绵。时纪将楚嫣拢在怀里,抱得很紧。
她环着他的脖颈,视线与他相触,“我明日给你做杏仁酥,还有薏米粥,好不好?”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融进心底一样,不肯挪开半点视线。
“我想吃红烧鲫鱼。”他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哑。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扬声道:“好,都给你做!”
他喉间微动,脸色被昏暗的烛光染得朦胧。
“好。”他笑了笑,低下头来,与她鼻尖相碰。
……
天光大亮。
窗外,绿树枝叶随风摇曳,鸟鸣声阵阵回荡。
迷糊的睡梦中,时纪总觉得有人在捏他的鼻子。
他慢慢睁开眼睛,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影。
此时,楚嫣正坐在床畔,忍不住抿嘴笑。“夫君,该起身了。”
时纪恍惚地揉了揉眉心,这才清醒了几分。“现在什么时辰了?”
楚嫣扬起唇角,应道:“刚过辰时。”
时纪伸手将楚嫣揽了过来,他抱着她坐在床边,像是“报复”似的,用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不早点叫我?”
鼻尖处传来的轻微触感,让楚嫣眯起了眼,“你昨晚没休息好,我想让你多睡会儿。”
他神色一柔,唇间的温柔覆了下去。
“你还没洗漱,你下颌上还有青茬。”她面色有些红润。
他低眉笑了笑,声音温和,“你说过不会嫌弃我的?”
男人说这话时,连眉眼间都是温柔与爱意,这让她微微愣了愣。
她凑上前,抱住他的脖子,像是用了撒娇的语气,“我等会帮你清胡茬,晚些我们去和春堂看看轻影,好不好?”
看着怀中人一副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他伸手揽紧她,淡淡一笑,“好。”
日光倾斜,清风拂过,窗牖轻轻动了动。
时纪坐在窗边的案几旁,他微扬起了下巴,方便楚嫣刮弄胡茬。
她的动作轻轻浅浅,生怕手中的须刀弄伤了他的下巴。
温和的日光落在男人的侧脸上,那微光沿着眉睫,一路向下,将他面上冷硬的线条勾勒出来,越显得他整张脸,俊美非常。
只注视了片刻,楚嫣的脸蓦地泛起潮红。她收起须刀,有些恼。
为什么只要一看到他,她总会控制不住地脸红。怎么会这么不争气呢?
“四郎,好了。”她垂下头,故意不抬头看他,免得自己又脸红。
察觉到面前人的不对劲,他托起她的脸,仔细打量,“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低醇温厚,他分明没有特意转换声线来哄人,声音依旧好听、且撩人!
闻此,她的唇瓣嘟得更翘了。她抬头看他,眉眼微垂,“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
他不由得轻笑出声,“怎么?还怕我跟别人跑了?”
她勾住他的脖子,直勾勾地望着他,“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有钱,又有势,我当然担心了。”
她的脸微红,那蔓起的绯色让她的脸更加勾人,直勾得他心头阵阵悸动。
他抬手捻了捻她的耳垂,将她揽到腿上,“我问你,我是谁的夫君?”
她眼里漾着水光,看起来有点委屈,“我的。”
“那我是谁的?”他的语气与平日里不大一样。
“我的。”她轻轻应了声。
“那你还担心什么?”他喉间咽了咽,眼神开始有了变化。
见男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她连忙低下了头。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他腿上,有多暧昧。
这个姿势,让她想起了往日他与她亲热时的情景,连那股温热都像极了他向她索取时的熟悉热流。
思及此,她连忙推了推他的胸膛,示意自己要下来。
他喉头微动,声音低哑,“不放!”
“四郎~”她的头一直低垂着,他根本不知道她的脸有多红。
他压低了眉头,捧起她的脸,眼底情愫复杂,“只知道点火,却不知道灭火?嗯?”
这话一落,她的面颊羞得通红。
她脸红的样子,他永远都看不够。
身子骤然一轻,她反应过来时,男人已将她压上了榻。
“四郎~”她的嗔恼声落下,“你……这是白日宣.淫!”
“你总怕我跟别人跑了,就是我平时表现力不够。”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压抑。
“四郎……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