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河灯后,楚嫣和时纪又坐回了伊河畔的石椅上。
十里长街的漫天灯光透过稀疏的树丛,将斑驳的光影洒落在地上。那圈圈光晕将楚嫣身上的素色长裙,照得发亮。
楚嫣又执起葫芦瓶,小口喝起了桃花酿。
徐徐的晚风,淡淡的酒香,渐渐散入无尽的夜色中。
八年前的旧事犹如走马灯般,辗转入楚嫣的脑海中。此时,她的双眸中盈满了忧郁的色彩,原本澄澈的光芒早已消失殆尽。
文氏慈爱的面容在楚嫣脑海中来回闪现,八年前那次意外事故的细节,楚嫣依旧清楚地记得。
天边的月色依旧动人,不知为何,楚嫣却觉得那皎洁的微光格外冰冷。跃过耳边的风似乎也分外凄凉。扑面而来的寒意,似乎比当年刺死文氏的戎人脸上的寒意还要令人心骇。
恰逢暮春远去,金夏来临之际,每每这时,霖州都会举办花灯会,而楚嫣的生辰就是每年这个时候。
文氏还在世时,总会给楚嫣庆祝生辰。
若八年前那场意外没有发生,每年生辰,楚嫣都会过得异常欢乐。
八年前那次意外发生之时,正是楚嫣八岁生辰当日。
文氏那日正好带楚嫣出去游玩,可谁曾料到戎人却在半路劫持了马车。戎人的利刃向楚嫣刺过来时,文氏及时将她护在身后,而她自己却被利刃穿心,当场便毙命。若非营救官兵赶来及时,楚嫣也难逃一劫。
自那以后,每至生辰这日,楚嫣都会想起在她面前惨死的文氏。当初的一幕幕,永远是楚嫣心中难以抹去的伤痛。
自文氏去世的那年起,楚嫣每年的生辰愿望从未变过。“愿山河无恙,盛世安稳。”一直是她深埋在心中多时的期许。
这些年,北戎时时进犯晋国。像文氏这样无辜惨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楚嫣还是孩童之时,便真诚地希望,国泰民安,人间太平。
这一心愿,不仅是楚嫣祈盼多时的,更是晋国所有百姓心念了多时的期许。
清酒入喉,那浓醇的花香也一并卷入口中。即使此时满口香甜,但楚嫣心中强烈的苦楚无论如何也难以去除。她心中对文氏的思念,像浓酒一样,随着时间的逝去,慢慢发酵,越来越浓烈。
一想到当年的事,楚嫣的眼眶便红了。她仰头,又来回灌了几大口桃花酿,甜腻的酒香也掩不去她眼中的黯然。此时,她的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子修哥哥,我好想我阿娘啊。”楚嫣捂着嘴,压抑着哭声,此时她一副崩溃极了的样子,和不久前满脸欢笑的模样,反差极大。
听见楚嫣的哭声后,时纪才转过头来。瞥见楚嫣满脸泪痕的面容,时纪的心狠狠一颤。他连忙凑过去柔声安慰了起来。
其实不久之前,时纪就已发觉今晚楚嫣的情绪有些不同寻常。与她交谈间,他便强烈地感觉到她心情的变化。当时时纪就猜到今晚楚嫣的反常与她的家事有关。如今听到她提起文氏,时纪便知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多年前,通过楚译透露,时纪便知晓了文氏去世的事。只是这件事其中缘由他无从得知,也不清楚事发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所以楚嫣此时的反应,让他十分意外。因为片刻前,他们二人在河畔放河灯时,她的心情明显是极好的。坐回石椅前,他也清楚地望见她脸上的雀跃和欢笑。现下她却失声哭了起来,他自然有些猝不及防。
“阿嫣,别伤心了,今日是你生辰,应该多想些开心的事。”
时纪拍了拍楚嫣的肩膀,连声安慰了许久。
一提起生辰的事,楚嫣哭得更凶了。她垂着头,肩膀耸动得更厉害了。
面对此情境,时纪心下不免有些慌乱。他伸手揽住楚嫣的肩膀,抬手替她来回抹着泪痕。
“阿嫣,莫哭……”
在公堂之上做事坚决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时纪,此时竟开始心慌起来。面对崩溃大哭的楚嫣,他竟无措得不知该如何应对。
许久之后,楚嫣才缓了过来。
“子修哥哥抱歉,方才我……”楚嫣垂着头,眼角依旧是红通通的。
时纪摇了摇头,应声道:“无妨,倒是你,哭了这么久,明早眼睛该肿了。”
闻此,楚嫣笑了起来,她抬手将脸上还残留的泪痕尽数抹去。
“没关系的,回去用热水敷一下就会好的。”
见楚嫣脸上终于浮起了会心的笑容,时纪原本悬起的心,逐渐平定了下来。
他垂眸凝视着她,那温润的目光仿佛潺潺的春水,要将人心融化。
楚嫣又执起葫芦瓶,喝起了桃花酿。恍然间,她想起了不久前自己的失态模样。须臾,一抹红霞染上她脸颊。她紧紧握着手中的葫芦瓶,转过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子修哥哥,我方才哭起来,一定丑死了……”
楚嫣说这话时,一双秀眉紧紧皱起,整个人无措极了。
见此,时纪的眼光轻动,眼角微挑,及时否认,“不丑的。”
旋即,一抹笑意爬上他嘴角,在月光的映衬下,他此时的面容格外清俊。楚嫣的视线定在他脸上后,不曾移开一瞬,她的心在这一刻跳得无比慌乱,那怦怦的声响似乎要将她的呼吸凝滞。
语落,时纪顿了顿,又继续言道:“阿嫣哭起来的样子……就像只受伤的小兔子。”
闻见时纪话中浓烈的打趣意味,楚嫣的脸更红了,她嗔道:“子修哥哥!”
这声轻唤,柔软轻细,满是甜腻的撒娇意味,落入耳中,别提有多腻歪了。
话音一出,楚嫣自己都被这声音给怔住了。她垂着头,想掩去脸上烧起的绯红。
闻言后,时纪抿着唇,浅浅地笑着。他的嘴角忽地噙起一丝笑意,其中隐含的宠溺,似乎只有他自己清楚。
夜色愈沉,十里长街的喧嚣声逐渐远去,伊河畔也恢复了以往的静谧。
一大瓶桃花酿入喉后许久,淡淡的酒气渐渐升腾起来。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楚嫣,此时,她的脸开始熏红起来。
楚宅的仆人都知晓楚嫣易醉的体质,楚尘也在仆人面前多少提点过这事。所以,这些年来,从没人敢在楚嫣面前提及喝酒一事。
今日的一大瓶桃花酿,对于楚嫣来说,算是一大艰难的挑战。
葫芦瓶里的桃花酿刚喝完,楚嫣的身体就开始发虚。她垂着头,一张小脸烧得比熟透了的柿子还要红。
“阿嫣,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时纪转过头,柔声道。
话音甫落,楚嫣的身子便往一侧倾了去。
时纪心下一惊,连忙将他揽进了怀里。
瞥见楚嫣熏红的脸色,时纪便知她这是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思及此,时纪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他开始恼怒自己的大意了。
楚嫣还是个小姑娘,平日里定是滴酒不沾的,即便桃花酿酒劲不大,这整整一大瓶桃花酿下肚,不醉才怪。
“阿嫣。”时纪抬手抚了抚楚嫣的额头,尝试让她清醒过来。那滚烫的触感传来时,他正欲收回手,一只绵软的小手却紧紧拽住他,不肯松开。
“子修哥哥,桃花酿好甜~”楚嫣在时纪怀里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后,她靠在他怀里,又阖起了眼。
衣衫摩挲间,楚嫣头上的发髻来回磨蹭着时纪的下巴,清新的花香伴随着轻微的痒意不断朝他涌来。一时间,时纪的心彻底被搅乱。
楚嫣的右手环住时纪的腰身时,他的身子顿时僵住了。那温热的小手在他腰间游走时,他的呼吸愈发沉了,甚至禁不住急促起来。
即刻,时纪便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将其紧紧按住。
他垂眸,仔细凝着怀中女子的脸色,见她依旧是满脸醉意的样子,他越加无奈了。
“阿嫣~”时纪又试着唤了几句。
楚嫣闻声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迷迷糊糊的喊了几声,“子修哥哥,”声音里却满是醉意。
女子身上的清幽暗香混着淡淡的酒香,充斥在时纪鼻间。他的神经不受控制地紧紧绷住,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直到楚嫣的清丽面容逐渐靠近,时纪才恍然回过神来。
“子修哥哥~”楚嫣环住男人的脖子,她睁着一双潋滟的杏眸,直勾勾的盯着时纪看。
此时,她的面色极红,那晃人的红晕勾勒着她精致的面容,越显得她的样子,妩媚动人。
她迷蒙的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描刻着他的脸庞。她的手一触及他的眉宇,像带着股引力般,让他想离她更近。
周边萦绕的清冽的香气让她神情一松,使她整个身子都软在了男人怀里。
此刻,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她娇艳欲滴的红唇在他眼前晃动,让他的呼吸忍不住收紧,连环住她纤腰的手都在阵阵发烫。
“子修哥哥,阿嫣好喜欢你……”楚嫣美眸斜睨,迷迷蒙蒙,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媚态。她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额前的发丝也零零碎碎地散落,褪去了原先干净纯粹的气质,反倒增添了几许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让她面前的男人忍不住离她更近。
耳边响起的声音像飘溢开来的浓醇酒香,将时纪的神智牢牢困住。他明明没醉,此刻却像是沉浸在酒里,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心绪开始飘忽不定。
“子修哥哥~”女子软腻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时纪竟痴了。
下一刻,他低下头,覆上了那瓣殷红的唇。